老子曾說:「死而不亡者,壽」。莊子也曾說:「指窮於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這是「薪火相傳」一典之由來。這句話可說具體解釋了「死而不亡」的真意,「火」,指的就是代代相傳的道術。
在我國小的時候,覺得有些不可解,薪火相傳的道術,我可以理解,但「死而不亡者,壽」則是國小的我無論如何不能理解的,而且小的時候容易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方面去,看到壽就想到壽衣,該句又有「死」字,讓我覺得這句話是在講什麼吸血鬼還是僵尸之類的東西……
等到很後來吧,開始教研究生後,某夜,我才赫然發覺那句話的意義:「死而不亡者,壽」。
意思就和薪火相承是類似的,也就是說,一個人的生命雖然是有限的,想要完成的事,也許在自己天年將盡之前是無法完成的,但沒有關係,只要有人能繼承你的衣缽,將你的志業繼承下去,那你的精神就能隨著志業傳承下去。這也和列子所記載的「愚公移山」精神相類。
道家三部經典:老子(道德真經)、莊子(南華真經)、列子(沖虛真經)都提到類似傳承轉生(精神的延續,不是輪迴轉世的轉生)的概念。因此之故,我不認同後世以陽儒陰法為主體的中國正統思想看道家的角度,他們將道家認為是避世的虛無主義,但若真要避世,便不會在書中強調傳承轉生的概念,道家是有想要完成的理想,並且也提出了不同於流俗的方式,但那些方式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達到的,而是要有一定的才學與理想,才能進行的方法。
但問題就在這點,這種強調個人天質的方法,是很難傳承的,如果真的要教育,其實是以有條有理的規範法度來進行,會有效率的多,也能藉由教學團體的組成,形成其他次團體。
做個比喻的話,道家有點類似質性研究;儒家有點類似量化研究。何也?量化研究講求方法、操作型定義,而儒家強調禮樂的正當與規範性,如果肉切得不正,那孔子就拒食抗議,而且也強調「正名」,強調名不正則言不順,最後一路推展下去,到「民無所錯手足」,都是強調「正名」的重要性。
質性研究不追求大一統的研究規範、也不認為真實只被限定為一。正如老子所說的小國寡民,不求有效率、強大的中央集權體制,莊子所說的道在螻蟻、道在屎溺,也認為真理並不是被限定於同一個高高在上的地方。
以當代研究來看:自然科學領域的題目可以代代相傳,有其制度性的原因,例如風工程研究室,該實驗室的學生自然都鑽研研究風工程的子領域,那個研究室絕對不會出一本諸如:「李白詩中『明月』意象之研究」這種論文。
但社會科學研究卻不是這樣,像台大的城鄉所,就出了很多乍看之下與該所名稱不符的論文,如前幾年一位女生所寫的阿魯巴論文即是明證。所以這也切合了葉老師所言的,他只是掛名指導。傳播學年會時,羅世宏老師也不厭其煩地提醒這點:「老師其實懂得不是很多,只能在旁輔助你。」等你真正完成論文後,你會更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不過自然科學領域,除非少數特例,不然在同一個實驗室、主題的架構下,教授的知能常會超過學生,這也可以解釋成他們的研究領域被限定在某個範圍內。但社會科學是很廣闊的,在沒有辦法劃地自限的狀態下,學生的專長未必是老師的專長,因此老師也只能從旁輔助,不若自然科學領域的老師是帶著學生一起做實驗,然後指正學生研究上的疏失。
所以我想在這種老師不能嚴格威逼學生的狀態下,老師品質非常重要。因為值得代代相承的議題,絕對都是非常本質、非常嚴肅的課題,但那種課題對於一個20來歲,沒有什麼人生經驗的研究生來說,不一定有興趣,其實更可能的發展是,遇到這些嚴肅的議題,研究生就避開它。
因此就算有某些老師鑽研這些重要議題,鑽研了許多年,頗有成就,但以歷史的長河來看,那也只是如葉老師所說的「一顆小水珠」罷了。我想,如果沒有後生可畏的研究者來接棒,那這個領域的研究成果永遠都只能如文采的天賦般,「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其實這個斷層的例子,在中文學界就是明證。中國文學的研究領域,是絕對講求質性的,民初時的國學領域是近百年來最發達的時刻,但因迭遭戰火,這些思想大師的精髓未能傳承,便已成為戰火中閃爍的星星,導致當今的中國文學研究領域,未必超過民初階段[1]。
歷史不一定會積累知識,有時反倒是磨蝕知識,在上例可明顯看出。傳播學界的有利處在於有大半是透過量化方法來傳承,這點受限於「人」的變化較少,不過,社會科學界的量化累積,不太會造成思想的改變,若說思想改變,可能較倚賴質性研究的突破。
但質性研究的突破,並非是做出實驗來就可以改寫教科書的那種突破,還是回到原來的論題,需要代代累積。
這就需要能感動學生的老師,才能讓先天上會遠離嚴肅議題的研究生受到感召,進而投入這塊學門荒徑。但提到要能感動學生的老師,又可和葉老師所說的:「都是幾十年下來之所有為師者的責任。」相互呼應。雖然這樣說也許有些不敬,但這領域誤人子弟、毀人不倦的老師,其實很多。
讓那些尸位素餐的「教師」們繼續年復一年地執教,繼續培養出更多對傳播學與術死心的學生,我想,這個領域的前途是可以預測的。
此外,補習班的專業訓練可以作為傳播教師不作為的例證。有考試就有補習班,這是華人社會科舉取士的弊病,我想這在各領域都一樣,但問題在於「本科系」補習這塊。
但這個領域最大的問題是,連科班學生都競相往「XX研究所」擠,這對沒進過該補習班的人來說,真是不可思議。如果是非本科系,所以要補習,這我能理解,但大量的研究生,都是由同一家補習班產製,讓我很好奇:
「你不是本科系的嗎?為什麼還要補習?」
「啊就老師教得爛啊!」
「爛死了!」
一開始我以為這些同學在開玩笑,或是替自己玩樂的大學四年找個方便的藉口,但參加研討會、與各校交流後,我發覺我那些同學戲謔語氣中的無奈,一種被當成傻瓜的無奈。
當然,傳播領域也是有許多出色的年輕學者,但整個學門的累積,與其他學門對傳播學門的看法,不能僅靠這些年輕學者來獨力支撐。從學生的觀點出發,能否引起學生對學術的熱情,去傳承老師所面對的問題,這是重要的。
不過,怎麼燃起老師的熱情?這又是一個更大的問題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歡迎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