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2日 星期二

死而不亡者


做個比喻的話,道家有點類似質性研究;儒家有點類似量化研究







    老子曾說:「死而不亡者,壽」。莊子也曾說:「指窮於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這是「薪火相傳」一典之由來。這句話可說具體解釋了「死而不亡」的真意,「火」,指的就是代代相傳的道術。


    在我國小的時候,覺得有些不可解,薪火相傳的道術,我可以理解,但「死而不亡者,壽」則是國小的我無論如何不能理解的,而且小的時候容易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方面去,看到壽就想到壽衣,該句又有「死」字,讓我覺得這句話是在講什麼吸血鬼還是僵尸之類的東西……


    等到很後來吧,開始教研究生後,某夜,我才赫然發覺那句話的意義:「死而不亡者,壽」。


    意思就和薪火相承是類似的,也就是說,一個人的生命雖然是有限的,想要完成的事,也許在自己天年將盡之前是無法完成的,但沒有關係,只要有人能繼承你的衣缽,將你的志業繼承下去,那你的精神就能隨著志業傳承下去。這也和列子所記載的「愚公移山」精神相類。


    道家三部經典:老子(道德真經)、莊子(南華真經)、列子(沖虛真經)都提到類似傳承轉生(精神的延續,不是輪迴轉世的轉生)的概念。因此之故,我不認同後世以陽儒陰法為主體的中國正統思想看道家的角度,他們將道家認為是避世的虛無主義,但若真要避世,便不會在書中強調傳承轉生的概念,道家是有想要完成的理想,並且也提出了不同於流俗的方式,但那些方式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達到的,而是要有一定的才學與理想,才能進行的方法。


    但問題就在這點,這種強調個人天質的方法,是很難傳承的,如果真的要教育,其實是以有條有理的規範法度來進行,會有效率的多,也能藉由教學團體的組成,形成其他次團體。


    做個比喻的話,道家有點類似質性研究;儒家有點類似量化研究。何也?量化研究講求方法操作型定義,而儒家強調禮樂的正當與規範性,如果肉切得不正,那孔子就拒食抗議,而且也強調「正名」,強調名不正則言不順,最後一路推展下去,到「民無所錯手足」,都是強調「正名」的重要性。


    質性研究不追求大一統的研究規範、也不認為真實只被限定為一。正如老子所說的小國寡民,不求有效率、強大的中央集權體制,莊子所說的道在螻蟻、道在屎溺,也認為真理並不是被限定於同一個高高在上的地方。


    以當代研究來看:自然科學領域的題目可以代代相傳,有其制度性的原因,例如風工程研究室,該實驗室的學生自然都鑽研研究風工程的子領域,那個研究室絕對不會出一本諸如:「李白詩中『明月』意象之研究」這種論文。

    但社會科學研究卻不是這樣,像台大的城鄉所,就出了很多乍看之下與該所名稱不符的論文,如前幾年一位女生所寫的阿魯巴論文即是明證。所以這也切合了葉老師所言的,他只是掛名指導。傳播學年會時,羅世宏老師也不厭其煩地提醒這點:「老師其實懂得不是很多,只能在旁輔助你。」等你真正完成論文後,你會更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不過自然科學領域,除非少數特例,不然在同一個實驗室、主題的架構下,教授的知能常會超過學生,這也可以解釋成他們的研究領域被限定在某個範圍內。但社會科學是很廣闊的,在沒有辦法劃地自限的狀態下,學生的專長未必是老師的專長,因此老師也只能從旁輔助,不若自然科學領域的老師是帶著學生一起做實驗,然後指正學生研究上的疏失。


    所以我想在這種老師不能嚴格威逼學生的狀態下,老師品質非常重要。因為值得代代相承的議題,絕對都是非常本質、非常嚴肅的課題,但那種課題對於一個20來歲,沒有什麼人生經驗的研究生來說,不一定有興趣,其實更可能的發展是,遇到這些嚴肅的議題,研究生就避開它。


    因此就算有某些老師鑽研這些重要議題,鑽研了許多年,頗有成就,但以歷史的長河來看,那也只是如葉老師所說的「一顆小水珠」罷了。我想,如果沒有後生可畏的研究者來接棒,那這個領域的研究成果永遠都只能如文采的天賦般,「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其實這個斷層的例子,在中文學界就是明證。中國文學的研究領域,是絕對講求質性的,民初時的國學領域是近百年來最發達的時刻,但因迭遭戰火,這些思想大師的精髓未能傳承,便已成為戰火中閃爍的星星,導致當今的中國文學研究領域,未必超過民初階段[1]


    歷史不一定會積累知識,有時反倒是磨蝕知識,在上例可明顯看出。傳播學界的有利處在於有大半是透過量化方法來傳承,這點受限於「人」的變化較少,不過,社會科學界的量化累積,不太會造成思想的改變,若說思想改變,可能較倚賴質性研究的突破。


    但質性研究的突破,並非是做出實驗來就可以改寫教科書的那種突破,還是回到原來的論題,需要代代累積


    這就需要能感動學生的老師,才能讓先天上會遠離嚴肅議題的研究生受到感召,進而投入這塊學門荒徑。但提到要能感動學生的老師,又可和葉老師所說的:「都是幾十年下來之所有為師者的責任。」相互呼應。雖然這樣說也許有些不敬,但這領域誤人子弟毀人不倦的老師,其實很多。


    讓那些尸位素餐的「教師」們繼續年復一年地執教,繼續培養出更多對傳播學與術死心的學生,我想,這個領域的前途是可以預測的。


    此外,補習班的專業訓練可以作為傳播教師不作為的例證。有考試就有補習班,這是華人社會科舉取士的弊病,我想這在各領域都一樣,但問題在於「本科系」補習這塊。

    但這個領域最大的問題是,連科班學生都競相往「XX研究所」擠,這對沒進過該補習班的人來說,真是不可思議。如果是非本科系,所以要補習,這我能理解,但大量的研究生,都是由同一家補習班產製,讓我很好奇:


「你不是本科系的嗎?為什麼還要補習?」

啊就老師教得爛啊!

爛死了!


    一開始我以為這些同學在開玩笑,或是替自己玩樂的大學四年找個方便的藉口,但參加研討會、與各校交流後,我發覺我那些同學戲謔語氣中的無奈,一種被當成傻瓜的無奈。


    當然,傳播領域也是有許多出色的年輕學者,但整個學門的累積,與其他學門對傳播學門的看法,不能僅靠這些年輕學者來獨力支撐。從學生的觀點出發,能否引起學生對學術的熱情,去傳承老師所面對的問題,這是重要的。


    不過,怎麼燃起老師的熱情?這又是一個更大的問題了。





[1] 有位國立大學的中文系副教授在報上暢談與其專業無關的影像文化之時,竟然還把國學基礎的成語寫錯,將明日黃花寫成昨日黃花,這無疑地是一種諷刺。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歡迎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