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22日 星期四

日本觀察(04):神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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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日本,多數人沒有特定的宗教信仰,信教的人也不多,你覺得是為什麼?」







        在日本,多數人沒有特定的宗教信仰,信教的人也不多,你覺得是為什麼?」

        夜晚的居酒屋人聲鼎沸,K君加點了今晚的第三杯生啤酒,泛紅的雙頰透露了他的微醺。

        多數日本人擁有批判思考的能力,稍微有邏輯概念的人,動個腦筋就會發現宗教的諸多不合理,會信教的,通常是一些落後國家的人民,像菲律賓之類的,這些人本來就不太聰明。」

        K的發言令人始料未及,毫無防備的我心頭一陣錯愕,思考著眼前這位男子說著的,究竟是酒精催化下的胡言亂語,還是酒後的本音(真心話)。

        在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後,看著K認真的神情,我一方面對於他的傲慢與誠實感到啼笑皆非,另一方面默默在心中os原來真的有人這麼想啊

        同樣的問題,我曾在其他日本人身上得到不同的答案。

        有一說是戰後的日本面臨了從有到無,巨大的失落使得人們不再相信神祇的存在,而在經濟成長的推波助瀾下,物質、金錢以及土地取代了神,成了信仰的新歸屬。也就是說,人們從不相信神,到不再需要神。

        日本自此面臨了信仰的空洞與斷層,在這之後的日本人不再有信仰,據聞戰後的一代,也就是目前七八十歲的族群,由於信仰的空洞,對於即將面臨的死亡多半抱有恐懼,內心感到不安,無法得到平靜。

        另有一說是,日本人對於「信我者得永生」的說辭始終抱有存疑,在他們看來,天底下豈有如此簡單、不勞而獲的事?他們認為,從天而降的獎賞以及契約論,並非宗教應有的本質。

        不過我想對日本人而言,所謂的信仰,或許不是個特定的神,它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也可能是個國族,一個想像的共同體,也就是「日本」本身。

        回到與K的對話。

        K的一番話讓我想起了某位教授,從日本回到台灣後,暌違四年,我修了該教授的課。然而與四年前不同的是,在課堂上,教授不時會提到他的信仰以及天父的慈愛,這與我過去認識的他相當不同。

        輾轉得知才明白,原來該教授在父親過世後,始終無法走出失去摯親的傷痛,直到接觸宗教,才逐漸找回人生的重心與盼望,自此成為虔誠的教徒。

        稍微有邏輯概念的人,動個腦筋就會發現宗教的諸多不合理,會信教的,通常是一些落後國家的人民,像菲律賓之類的,這些人本來就不太聰明。」K的話語盤旋在我腦海中。

        我所了解的教授邏輯清晰、理性,是個典型的知識份子,難道教授不聰明嗎?同時我想起了前總統李登輝先生,身為教徒的李先生讀的書是否不夠多、毫無邏輯概念、甚至放棄思考?

        不,我想不是的。

        當面臨人生的苦痛、與所愛之人的生離死別,每個人都可能脆弱地超乎自身想像。面對重大的失去,希望霎時間被絕望吞噬,人們甚至足以失去生存的動機,一切彷彿失去了意義。然而知識在此時卻一點也派不上用場,左腦釋出的理性彷彿雙氧水般刺鼻,絲毫撫慰不了於右腦翻騰的失控情緒。

        在遭遇生命的失落、虛無以及苦痛時,理性無法提供我們夠好的解答,當嘗試問why卻得不到答案時,世俗的宗教提供了解釋與意義,使人們得以找回生存的意義與勇氣。

        不可否認,為數不少的一群人,或許是在毫無質疑、思考,亦或是資訊來源不足的情況下,對所信之物全盤接收、毫無質疑地走入宗教。認為非教徒將受地獄之火焚燒的信教者,以及李登輝眼中所看見的基督教樣貌勢必不太相同,而我相信,選擇走入宗教的人們並不是笨蛋,他們肯定是在經歷人生的苦痛後,承認了身而為人的脆弱,並在信仰中看見了智慧以及撫慰。

        我想,對於無神論者而言,最不明智的便是試圖點出宗教的諸多矛盾,並加以冷嘲熱諷。因為就算這麼做,亦無法解決人類可能遭遇的苦痛、以及那些關於存在的大哉問。聰明不是件壞事,但在聰明之餘,也必須謙卑地了解信仰之於人的意義。

        K君稱不上聰明,人倒也不壞,他只是不夠謙卑、無法理解他人的苦痛,老實說還挺可悲的。

        沒有一個世俗的宗教,能夠提供令全人類滿意的解釋,對生活在不同地區的人們而言,某些宗教提供的答案肯定不夠令人信服,但不代表人們不需要信仰,而信仰可能是一本書,也可能是一句話。

        記得在談話途中我微笑著問了K君:「沒有了信仰難道不會有虛無感嗎?當人生遇到苦痛時該怎麼度過?」

        噢,所以日本自殺率才這麼高啊!還有啊,不瞞妳說,其實我也蠻常感到虛無的。」K君嚼著炸蝦的尾端,彷彿找到知音般,無奈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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