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難再得

「那時，我是愛她的。」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

佳人難再得。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

傾城  與  傾國？

佳人難再得！

～李延年‧佳人歌～

Ⅰ‧絕世而獨立

    古來，傾國傾城便是形容絕色女子的風華。自此詞一出，詩詞彈曲，平話小說中常有以此為主題之作品。近代通俗作品中，有張愛玲的《傾城之戀》，游素蘭的《傾國怨伶》。

    巧的是，兩位作者都是女性，自然，古往今來的作家以男性居多，但就我印象所及，卻未嘗有男性作者以「傾國傾城」為題發表作品。

就連這首佳人歌，也是以「佳人」為題，而不以「傾國」為題。那麼，為何男性與女性的命名有著這般差異呢？這又是一個極為有趣的問題，我想可以留待日後討論。

     純就寫作技巧而言，這算是一曲上乘之作。起首便以「北方」破題，因為，中國的美女向來產於南方豐饒之地，如蘇州的西施、江都的趙飛燕、江浙的褒姒、南方的南威，或說楚腰纖細掌中輕、春風十里楊州路、鶯鶯燕燕的吳儂軟語......等等。

    昔時，北方雖為政治經濟中心（＃）但說到美女，人人都會想到煙花水榭的江南。但李延年開頭就提到「『北方』有佳人」，點出了這位佳人的不凡，緊接著連續以「絕世而獨立」強調其秀雅。

（按：經濟中心自盛唐之後開始南移）

    若說一位女子有著月花之容，所吸引的蒼蠅必然不少，此時女子的反應，可說是美人、佳人的分界。這裡開頭十字，「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雖說描寫的是一名女子，但其筆力千鈞，引人入勝。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就是這首名動京師的佳人歌，讓當朝皇帝漢武帝下令召見歌中的女主角。古代女性只有家族之「姓」，而無個人之「名」。這名佳人就叫李氏，但為了行文方便，就稱呼他為李傾國小姐吧。

Ⅱ‧金屋、妝成；嬌，侍夜

我想，你小時時也曾經有過對青梅竹馬的童言童語記憶吧？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愛過的人，人人都不同，但在完全差異中，卻又有那麼一點相同之處－－「真」。

「我要每天幫你削鉛筆。」

    很快地，就變成自動鉛筆，接著是原子筆，下來連筆都不用了，人，怎麼可能每天幫另外一個人削鉛筆？

「每天載你上學喔！」

     國小同一學區，國中可能轉學，高中更是考到不同之處，遑論大學、研究所之後。

「誰欺負你我就打他！」

     打傷人會被告吧？欺負的若是父母呢？老闆呢？老師呢？或是這個國家呢？怎麼打？

這個「真」，不是說可以實現的大人的真，而是把所有情感用言語表達的孩童之真。

還記得嗎？

「我要用黃金蓋一間屋子，然後把妳藏在裡面，讓其他人都看不到妳！」

說這句話的人，劉徹，他的對象是青梅竹馬的阿嬌。多麼地甜蜜。劉徹日後與阿嬌成親，有情人終成眷屬。雖然日後阿徹並沒有真正用金子蓋一棟房子，但我相信，他是愛她的。

「我是愛她的。」

Ⅲ‧一字千金

    漢武帝召見了李傾國後，果然驚為天人，完全忘記他的正室‧陳皇后。自此鎮日與李傾國鶯鶯燕燕，好不暢快。

    陳皇后自此由正宮退居長門宮，不過，她回憶起當時與漢武帝仍是恩愛的情形，希望能為那些過去留下些什麼。在沒有相機的時代，能留下來的，只有文字。

    因此他請當時頗負盛名的才子‧司馬相如替她作一篇賦，既憶當年，又希望此賦能勾起漢武帝對陳皇后的往日情。文成，題作《長門賦》，報酬是不可思議的天價稿費。

但，這依舊無法挽回漢武帝的心，也許對這種男人而言，往日故情，哪比得上纖腰美足。

Ⅳ‧以色事人者

歲月，是手中握不住的沙。任妳絕色麗質、國色天香，在歲月面前，都是一朵凋零的黃花。

就算是貌美如李傾國者，一樣無法減緩歲月所刻下的痕跡。李傾國產下一子，卻產後失調，自此容顏更顯憔悴。

自她病後，完全不肯讓漢武帝見她一面，因為她知道，她就是以容顏擠下了陳皇后。而今若讓漢武帝見到她褪色的膚貌，必然移情別愛。

    為了能再見李傾國一眼，漢武帝不惜重金封賞，以及大肆提拔李傾國的親族為官，但都無法獲得她的首肯。由病至死，漢武帝再也沒機會看過李傾國一眼。

「以色事人者，色衰則愛弛。」

Ⅴ‧傾國、傾城

陳皇后‧阿嬌，漢武帝‧劉徹，李皇后‧傾國，這三人都沒能得到真愛。但確實有人從中得到莫大的利益。

司馬相如嗎？不，有卓文君一人便可，一字千金的稿費，卻也不及可和「鳳求凰」者。

   最大的獲益者，是佳人歌的作者，李延年，同時也是李傾國的哥哥。

    也許你猜到了，李延年得知漢武帝好色，便作了此一廣告文案，藉機推銷自己身為歌妓的妹妹。

    美人計，或說仙人跳，哪個時代都好用。

    金屋藏嬌的陳皇后從此被打入冷宮，京城歌妓一躍成為當朝正妃。算有一字千金的文壇才子，也化不了長門宮中的見捐秋扇。最後，只有色衰愛弛成為千古不易之真言。

失去李皇后的漢武帝性情大變，不斷找尋方士，希冀能召回李皇后的魂魄，這當然是，徒勞。接著是不斷拔擢李皇后的親屬，開啟了漢朝的外戚政治時代。

具體表現在外，他舉行封禪，祀神求仙，揮霍無度，加以徭役加重，捐稅增高，致使農民大量破產流亡。當時各地均爆發大規模農民起義。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

       漢武帝是由盛轉衰的關鍵。

「願蓋金屋以貯之。」

「那時，我是愛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