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30日 星期六

文學理論導讀(首):英文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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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就是一種徹頭徹尾的意識型態







首:英文的沒落


    18世紀的英國,對於「文學」的概念僅限於對社會上有價值的作品,排除今日屬於「純文學」的文類,諸如小說、散文等。易言之,當時的文學」,必須是哲學、歷史、詩……等等。

    這裡我們對照中國的文學批評,《典論論文》是中國文學批評史上第一篇文學專論,裡面提到了:


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於翰墨,見意於篇籍,不假良史之辭,不托飛馳之勢,而聲名自傳於後。


而人多不強力,貧賤則懾於饑寒,富貴則流於逸樂,遂營目前之務,而遺千載之功。日月逝於上,體貌衰於下,忽然與萬物遷化,斯志士之大痛也!融等已逝,唯幹著論,成一家言。



在三世紀時,中國就有深刻的文學思想與體系。歐洲則是歷經漫長的黑暗時代,才有類似的發展與成就,但何以今日的文學成就卻是天地反轉?這又是另一個故事,讀者們若有興趣請自行查閱東、西方文學史類參考書目,當然,自行寫就一本也是可以。


    回來伊格頓對文學的探討,他取通說認為當代西方對西方文學的定義,是在浪漫時期才開始發展的。換句話說,直到了19世紀,才出現英國人今日所熟悉的「文學」。


    在詩人雪萊的年代,「詩」的意思即是個人的創造力。而這和英國的資本主義功利意識型態格格不入、水火不容。既然我們談到了資本主義,那就順著這個脈絡,讓我們繼續談談歷史背景。


    這個時代也是革命之火遍地烽起的年代,近有法蘭斯革命,遠有美洲革命,但這些革命帶來的,不是象徵新世界的煙火,而是在餘燼中狂嚎的另一個地獄。近代資本主義更快速、更有效地剝削哀哀無告的苦勞大眾。除開政治與商業,粗鄙無文的功利主義迅速發展,成為主宰中產階級的強勢意識型態。


    他們迷信於一眼可察覺的膚淺事實,忽視眼未能見的森羅萬象,並將人際關係化約為無恥地市場交易,將藝術唾棄為無利可圖的廉價裝飾。冷酷的資本主義將傳統社區與人際關係連根拔起,把人生灌進工資奴隸的屠宰場,嘎嘎作響,人類只能致死方休地工作、工作,為了那群腦滿腸肥的資本家。


    這個時代,當然有著烽火四起的反抗,但英國政府眼見前車之鑑歷歷在目,海峽對岸的法蘭西就是最好的例子,因此狗官們採取道道地地的野蠻鎮壓,今天我們所津津樂道的「浪漫時期」,在政治上是無言以對的血腥歷史。


反擊的狼煙


    面對這種暴力,藝術家的反擊是「創造性的想像力」。我們回到這個歷史脈絡,就知道這不僅僅是當代批評家所言的「懶散逃避主義」。恰恰相反,在無所不被異化的英國社會裡,也僅僅只有文學領域,得以「未經異化的天然」面貌出現。對於受制於狹隘實證主義與理性主義的傢伙,詩人直觀與先驗的心靈成為一種抑揚頓挫的批判。


     相對於資本主義零碎的個人主義,文學遂成為一種神秘的有機體。他是自發的,不是精密計算的;是創造性的,非機械式的。遂此,詩不再只是生花妙筆的寫作模式,而是具有深刻的政治社會哲學涵意。伊格頓的例子很有趣,他提到:「一聽到詩這個字,統治階級可能立刻拔槍。」所以我們可以發現,本時期出現了大量政治諷刺詩,如王慶杏與李明駿很喜歡在他們的專欄裡,動輒引用一兩句本時期的詩來刺時政。


    詩人們不只是坐在書桌前隨口說說,主要的浪漫詩人本身就是政治上的積極份子。和革命發生關係,自然不只是政客的專利,審視本期藝術家與詩人,可以發現許多詩人用生命血他們的詩,以一己之命委身革命之火的薪盡焰傳。


    箇中翹楚,首推同為敗氏一族的希臘詩人敗淪。


    敗淪(17881824),有著高貴的胸襟與狂傲的性格的男人。1815年,他和妻子離婚,據此,早就看他妒爛的保守派與大陰帝國上流社會人士藉此抹黑他、攻擊他。縱然這種污衊與抹黑只不過是像是戶外蟑螂般無關緊要,但詩人不屑以蟑螂充斥的帝國為居。因此,他他拋棄了這自以為是的的大陰帝國,回歸魂之故鄉希臘。臨別前,他瀟灑地留下一句話:「如果這些鬼扯是真的,那我不配住在英國;如果是假的,那此鬼域不配吾居。」於是,他離開了這個偽稱紳士之國的馬鈴薯海島。


之後,先是投身義大利獨立運動,其後回歸希臘,對抗土耳其帝國。看看敗淪之《詠希臘》的一小段:「起伏的山巒望著馬拉松──/馬拉松望著茫茫的海波;/我獨自在那裡冥想一刻鐘,/夢想希臘仍舊自由而快樂;/因為當我在波斯墓上站立,/我不能想像自己是個奴隸。


1824,歸根於Missolonghi,那就是他所追求的安息之地。在故鄉希臘,舉行了一場相當於國葬的喪禮。回首這個不堪的年代,敗淪以宇宙超新星之姿華麗地登場,又以銀河收縮之勢,優雅地退場。留給後人的,有像「儘管沒有人愛(我),我還是要愛(這個世界)」這樣燃燒人心的詩句。


    敗淪不但是文學史上頂尖的詩人,還是人類需要的詩人,在他燃燒熾熱的筆尖下,畫出了一個後人被稱做是「浪漫時期」的新時代。


    遺憾的是,浪漫主義其末流正如陽明學派之末流一般,束書不觀,自以為有吾本心即可。遂此,這批浪漫主義的末流,喪失了前輩敗淪般的burning love,只能退守那些古老的幻想,因此,和這個世界斷了關係。


文學就是恐錮利


     文學,與意識型態有什麼關連呢?伊格頓認為文學就是一種徹頭徹尾的意識型態。英文為何在19世紀末快速成長?他認為最有力的回答就是:「宗教的衰落」。無論從哪方面看,宗教都是控制社會的最有力形式,其主要訴求為象徵、習慣、儀式與神話,它訴諸感情卻又製造體驗,以理性的觀點來看,宗教根本就是一種神秘組織

    再者,由其「教義」觀之,其「教義」既可成為「知識份子」的「哲學觀」,又可成為無知百姓的迷信,很顯然地,宗教在傳統社會裡扮演著恐錮利的角色。(恐錮利為英文concrete的發音轉日文再轉台語,意為水泥。


    在宗教被資本主義摧毀之後,勢必要有一個新興力量來扮演社會恐錮利,這個東西,便是文學。這裡的關鍵人物是馬修‧阿諾得,他認為當時最重要的工作便是將庸俗的中產階級希臘化,用我們通俗的語言就是將這些阿呆向上提升,不要向下沈淪。


    文學得以成為成為社會恐錮利的奧義,在於文學的「經驗性」。此舉東方主義當作代表,對於這層論述有興趣的讀者請自行參閱《東方主義》與《被遮蔽的伊斯蘭》兩本鉅作。

    所以英國文學的鮮明旗幟,便標榜道德,這也是常令其他文化圈的知識份子感到困惑的因素,所以,文學並非是是道德意識型態的女僕,它本身就是現代的道德意識型態的宅邸。


    在維多利亞時期,英文本身是上不了台面的學科,1877年的皇家委員會證詞:「對於婦女……以及二三流的男人,英國文學是相當適合學習的科目。」當時大學的英國文學課,也多半是為了女性而開,但到19紀末,卻漸漸長出了陰莖。


    那麼,為何如此呢?英國在海外不斷發展殖民地,因此為了發展大陰帝國的民族情感,因此必須要有偉大的文學創作來和帝國武力相得益彰。他們需要的,不是英國文學而是英國文學。隨著野蠻的殖民武力向外拓展,這個本身被視為是柔弱的女性學科,在槍砲與嘴砲裡,獲得了自傲的男性特徵。所以我們可以清楚發現一件事:英國文學是隨著戰時的民族主義興起的。


文人好戰,中外皆然


    英文為何值得研究?在20世紀的2030年代,根本沒有清晰的認識。到了30年代,英文一躍成為最能促進文明發展的學科,也是探究人生基本意義的學科。這點,無異是文學建構說的最佳例證。


    李維斯夫婦在1932創辦一份刊物叫《審視》,該刊致力於倡導英文的道德取向。當然這個觀點勢必引起筆戰,但伊格頓認為現代已無需提起李維斯之辯,因為李維斯已全面獲勝,就像現在沒有人會提當年名噪一時的「哥白尼之辯」一般,因為哥白尼已全面獲得勝利,重塑我們對天文學的觀念,同樣地,李維斯已融入英國文學研究的血脈。


    《審視》駁斥純文學價值觀,他們強調應該要區別文學品質,亦即有些有益於社稷民生,有些則是藏污納垢的白紙黑字。也因此強烈的信念,《審視》不只是一份期刊,還是道德與文化聖戰的司令部。此外,《審視》不朽的成就,便是在英國建立起一門被稱作是「文化研究」學科。


    如果說,文學真的能帶給人們道德的話,那麼是否只要閱讀著所謂的幽優雅文學,世界便能和平呢?當然不,舉一個非常諷刺的例子來反證這個論點。那就是當英美聯軍攻進德國的集中營時,發現裡面的指揮官人手一本歌德自娛,若不計較無數人命的消亡的話,這的確是一個令人發噱的事實。當這些指揮官一手捧著歌德的鉅作,一手卻按下了毒氣室的開關。這事實當然對《審視》有著決定性的毀滅力。


    其實,細究這些英國小說的「偉大傳統」,可以發現處理的是一個根本價值的問題,那就是工業資本主義如何壓榨、消磨、毀滅男男女女的歷程。這個歷程,就是那些道德家所歌頌的英國傳統價值。


實用批評、精讀、新批評


李維斯的名字和「實用批評」與「精讀」息息相關。實用批評是一種方法,將純文學斥為無稽之談,且無畏地拆解文本,實用批評家認為,將詩或散文作品從文化或歷史中孤立出來,專究其文本,便可瞭解名作何以為名作的原因。
  
    精讀」和實用批評一樣,是一種新的解析方式,這是一帖對美學主義無聊閒話的可貴解毒劑,他們主張精讀文本,並且只注意文本,而非其他地方。也就是說應該只讀書上的文字,而不是這些文字的脈絡。所以,任何文學作品都可以在孤立的狀態加以理解,文學本身就是一種「客體」,需要加以解剖研究。整合這兩種批評模式,並加以登峰造極超越顛峰的,便是美國的「新批評」學派。我們注意到這點,再賣弄一點文學術語,新批評專注的,是文本的「符徵」而非「符指」,關於符徵與符指,我們會在後面的章節陸續提到,這裡請先記住新批評的特色即可。


    新批評就如同《審視》一般,認為詩是一種新宗教,可以擺脫工業社會的冷漠疏離感,而且詩本身是一種自我封閉的客體,除卻其本身,沒有任何言語可以瞭解詩。


    新批評勇敢地和過去的文學偉人論決裂,他們認為作者的意圖就算可以找出,那也和讀者的詮釋無關。也就是說讀者的情緒反映不能和作者的意義混為一談。詩的意義就是詩的意義,和讀者從詩中所獲得的感情毫不相干。


    但是這種把詩從社會空間拉出來的作法,其實就是將詩放入神聖空間,這還是老話,就是以詩代替宗教,成為社會的恐錮利。也正因此,伊格頓批評新批評根本就是徹頭徹尾的非理性主義,和宗教以及血土(農業右翼運動)脫不了干係。


    但有這樣的缺陷,何以新批評可在美國學界迅速走紅?伊格頓放了兩張地獄入場券在桌上。


    第一是無腦。新批評提供一個非常簡便的方法,去應付不斷增長的學生,你丟一首詩讓學生胡思亂想,盍各言爾志的解說,絕對比開設一門優秀的世界小說來的容易。要知道,學生呆呆的什麼都不懂,按楊博士的說法就跟「髒比」(僵尸)一樣,你要他們孤立於社會文化外解說一首詩,你只會得到煙毒犯般的夢囈鬼扯罷了。


    就算是孔子問道,盍各言爾志?也僅問他的兩位得意門生,顏回與子路。就算是有教無類於孔子,也不會對每位學生都問一遍,盍各言爾志?所以,新批評這種作法,是老師放棄了教導學生的權力學生遁入了空洞虛無的靈界,這種教育方法,根本就是上下交相賊罷了。


  第二是逃避。新批評告訴你的是「超然」,而詩不會鼓動你去反對賣卡襲主義(McCarthyism),也不會告訴你要爭取民權。所以就算你讀到了「他們坐下來,而我們卻站起來了」這樣的經典名句,你也不會瞭解這句話所鼓動的民權風潮,甚至你還會覺得「啊,這真是一首爛詩。



    換言之,詩在新批評手上,竟然造成了政治惰性,也教學生屈從政治現狀。我們回想起英國浪漫主義前期的詩人,何其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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