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攜手雨中看

如此而已。

東風未放曉泥乾，紅藥花開不耐寒；

待得天晴花已老，不如攜手雨中看。

竇梁賓‧雨中賞牡丹

    這首詩，我小時候一直以為作者是駱賓王……後來知道不是的時候，就順便幫他改名為紅豆冰了。

    由錯置可知，竇梁賓先生是位沒什麼名氣的詩人，而代表作也僅此一首（全唐詩只錄兩首），不過就算是代表作還是沒啥人聽過，再加上千餘年後的小島，有位自稱才女的作家解詩竟然把紅藥花解為「牡丹」，我想他一定很悶吧。

    雖然詩名為〈雨中賞牡丹〉，詩中也出現「紅藥花」，但職業作家會毫無思索地混在在一起，在這種社會也真是毫無意外啊……因為把紅藥花當成牡丹，這首詩就不可解了，孕育出這種作家的社會，究竟是什麼社會呢？

    其實就算不知道這兩種是不同品種，純從邏輯學來看，「牡丹」、「不耐」和「不如」就可以推論紅藥花並非牡丹，但是，讓有「文學＝夢囈」想法的人來說，這實在太勉強了。

芍藥（ㄕㄠˊㄧㄠˋ）和牡丹很像，但最大的差別在於芍藥是草本植物；而牡丹是木本植物。那麼，草本與木本又差在哪裡呢？在這個連花店小姐都不一定知道的年代裡，可能只有曾經耕種過的人才瞭解了吧。

    理解「芍藥」與「牡丹」的差別，是這首詩的關鍵所在，「芍藥」最早且最著名的登場是在詩經的「鄭風」：「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這段話就和詩經的其他篇章一樣，有各種分歧的解釋，此採原意解。

    但是，原意其實超乎你對「經典」美好的想像，所以國文系的教材會騙你說這是婚約定情之物，順便鬼扯說這代表「將離」，是贈別之花，不過，事實是殘酷的。

    「鄭衛之音」這個詞有聽過嗎？所謂「鄭衛之音」就是被蔑稱為「靡靡之音」的東西。因為詩經中的「鄭風」與「衛風」（鄭國與衛國的民歌）因直接表達自己的感情，所以被當時的衛道團體公幹。

    其實詩經中許多篇章都赤裸地顯示當時男女交往的大膽狀況，但後世儒家為了把詩經當成自己的聖經，因此開始了漫長的曲解之路，例如把「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這段的芍藥解釋成「期許下次再見面的贈別禮」，不過這種說法卻不能扣合對「鄭衛之音」的批評。

    那麼，到底當時芍藥的意義為何呢？老實說，實在不方便在公開版面解釋，就把它當作是先民社會中「原始家庭」那樣的感覺吧。以現在的話來說接近「複雜的男女關係」。

    再加上「紅藥花開不耐寒」這句引文，必須要對「芍藥」的文化與植物特性雙方瞭解，才能知道作者的涵意。

    前面提到，芍藥是草本植物，在草本植物中，芍藥是擁有極佳抗寒性的植物，生長最北界可到西伯利亞，由此可知其特性。但，為何作者說「不耐寒」這種與花性相反的話呢？答案就在「芍藥」的文化性。

    也就是說，作者說的不是植物性不耐寒的芍藥，而是文化性的芍藥，由「不耐寒」這種與事實相反的表述，可以發現他認為經不起考驗的是複雜的男女關係。

    再來看「牡丹」，儘管現代人也許覺得牡丹有點過豔，但那是受到宋代理學公幹牡丹的結果，在詩人身處的唐代，牡丹是有如國花一般的存在，值得共賞牡丹的人，必然也是有如牡丹的地位。

    因此，「牡丹」與「紅藥」的關係，其實並不是表面上那麼單純，更別提混為一談了。

    再說「天晴」，在古典詩的解讀中，「晴」這個字不是只有「晴天」，還有另一個字典裡絕對找不到的意思，那就是「情」。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踏歌聲。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還有晴。

劉禹錫‧竹枝詞

〈竹枝詞〉是唐時流行的民歌樂曲，常有文人填詞入樂，其中最富盛名的就是劉禹錫這首了，但要說明的是〈竹枝詞〉並非詩名，而是曲名。

    這詞最妙的地方在於以天氣為喻：「一邊下雨、另一邊出太陽，所以這到底是晴天，或者不是晴天呢？」其實，是不是晴天、不重要；有沒有「東邊日出西邊雨」這種特異的天氣，也不重要，對於故事主角來說，重要的是郎心有情無情。

    瞭解唐詩的寫作方式後，我們再回來看〈雨中賞牡丹〉這首詩就可以知道：紅藥花耐不耐寒？不重要。為何紅藥花開（春花）時還未吹起春風？不重要。為何天晴花已老？不重要。只有一點是重要的──

揚傘共君雨賞花

美好的日子，美好的景象，要與美好的人共賞，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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