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9日 星期六

觀世之道‧巴賀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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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我」在這個世界上佔有獨一無二的位置,也只有「我」可以透過「我」的活動,對外在世界做出回應。








巴賀金(M.M. Bakhtin),一個命運多舛,多才多藝,卻又撲朔迷離的人物。


    要瞭解巴賀金的思想要義,必須先正視其所學廣矜。他一生中最自傲的成就,是以一個哲學家的身份留名於世。但不止,巴賀金不僅僅是這樣簡單的人物,除了哲學外,他還是[1]文學者、結構主義者、後結構主義者、符號學者、語言學者、民俗學者、新馬克斯學者、社會學者……,甚至是,傳播學者。


    巴賀金在許多領域被視為是先驅般的存在,但也沒有一個學派可以壟斷對他的定義權。


    在他長達50年的學術生涯中,處理了哲學、人類學、語言學、文本理論、閱讀理論、以及人文科學的研究方法等課題,這每個領域都是一門學有專精的學門,要瞭解其精髓,本來就並非易事,但最難的,並不是在瞭解巴賀金對這些學門的論點。


    而是瞭解,這些領域是都是不能分開,是環環相扣,是和巴賀金本人環環相扣的。


    巴賀金的一生滄桑,並不遜於他本人的著作,在他的生命史中,我們也可以看到一個頑強對抗命運的靈魂,以及從他被「發現」的過程,我們更可以看出所謂的學界,學界的荒謬


    這邊一講,又是一段攸長的故事,暫且按下不表,直接進入本文主題。



觀世之道


    在〈美學活動中的作者與角色〉中,巴賀金視文學創作為作者創造角色的美學活動。因為作者與其筆下之角色,構成了文學創作的主體與客體的關係。


    在此,巴賀金以「視覺」(visual perception)來說明此一主客關係。


    作者觀看思考,與再現角色,就類似於日常生活中,人們觀看、思考與再現他人。在「看」與「被看」的關係上,巴賀金不僅提出了「觀看盈餘」 the excess of seeing)的原則,更察覺到人在這世上的唯一位置。(the uniqueness of one’s place in the world):


    當他在我之外,而且面對我時,我將可以看到、知道他所不能看到的。……當我們彼此注視時,我們的瞳孔是反映出兩個不同的世界。


    「觀者」的唯一位置,使他獲得無雙的視域,同時,也可以補完「受注視者」所不及、所被剝奪的視域[3]


    因此,「觀」若成為一種美學活動,那是因為結合了「觀者」的「觀看盈餘」,把「受注視者」提昇到「完整的狀態」(consummatednss)。此外,巴賀金進一步說明美學活動的兩個階段:


    美學活動的第一步是神入(empathy)。我必須感知、體會,甚至是體驗他所感知的,我必須進入他的位置,甚至認同他。……但這種完全的合併就是美學活動的最終目的嗎?……完全不是!真正的美學活動還未開始。……美學活動的開始,在於我們回到自己,回到他以外的位置,並賦予神入經驗一種意義,把它提升到完整的狀態。


    也就是說,透過「我」對「他」的神入,再由「對『他』的神入」回到「我」的身上,如此,我瞭解我,也經驗了他,再由他的視域,他那世上獨一無二的視域,看到了我,那個我所不能自瞭的我,如此,使「我」得到了圓足。


    本文、本段對於攝影學[4]的意義重大,因此用不同方式再說明一遍。


    由於「我」在這個世界上佔有獨一無二的位置,也只有「我」可以透過「我」的活動,對外在世界做出回應。


    而「我」與「他」之間的關係,是被社會建構的,且「我」與世界上任何一個「他」的關係,都是獨一無二的。


    而「我」與「他」的關係,卻又是互相為「他者」的,而透過我與身為「他者」的「他」之神入,使「我」不但具備了「我的」視域,也透過「他」所看到「他的」視域,瞭解「我」所欠缺的景觀。


    巴賀金把日常生活中最尋常不過,完全被忽視的「」與「被看」著眼,將之闡釋,並把此一論點派生至文學創作中的作者與角色關係上。此一論點在近代文學界重要的原因在於,作者如何觀看與再現角色,是創作過程中最基本的活動,這個從基礎上的理論突破,帶動了後進研究者革命性的發展[5]


    巴賀金認為,文學作品中的角色形象,並非來自角色的內在,而是作者以旁觀者的立場,給予該角色美學上的詮釋與組織。作品中每個「字」(word),都包含了美學活動的兩個層次:作者自我投射到角色身上,並賦予此一角色適合他的時空類屬。


    在這種審美活動上,作者具有主導性的地位,但這和傳統文學論中,「作者是角色們的上帝」這種論調並不相同。


    作者具有主導性的地位,是源自作者與角色之間不同的存有模式。


    作者在站在觀看的位置,勾勒出角色的外在空間與形貌,這點不難理解,但除此之外,作者理論上是可以看見角色生命的開始與終結,故能給予角色一個適切的時間形式,但作者本身不能瞭解自己的空間與時間,也無法知道自己何時身歸土,魂歸天,所以作者不可能站在客觀的立場來關照自我,自己的生與死,也不是作者可以體驗的。


    順此,作者可以為他的角色安排故事情節,而不能替自己安排故事情節。不同於已被寫定的故事,作者是存在於他的日常生活,而思考、感覺與行動,是一個有待完成的開放體(the one who is yet to be achieved)。


    因此,作者的創作過程,是他向未來而活的過程,而他所觀看、再現的角色,也即將變成他所經驗的對象。巴賀金也認為,這種作者與角色之間不同的存在模式,與彼此的關係,使文學作品成為一個活動的開放體。


不朽之盛事


承繼著〈美學活動中的作者與角色〉中的討論,巴賀金在〈文本的問題〉中更說明了讀者與文本間的對話結果是產生一個嶄新的文本。


    他把作者的言語(文本)視為第一主體,而讀者是第二主體。在閱讀的過程中,第二主體把第一主體的文本再製,產生了新的,被他稱之為是「框架式文本」(framing text)的產物。框架式文本把第一主體(文本)圍住,並隱含了第二主體的評價與異議。


    對於這種說法,我們並不陌生。就宛若作者經過神入的階段,使作品中角色與自我提昇到完整階段。而讀者的角色也類似於作者,在這裡轉化為讀者與文本的對話,在對話的過程中,也使文本提昇到完整的境界。


    在〈答《新世界》編輯〉中,巴賀金更強調,讀者與文本的對話,是文本生命力的來源。他以莎士比亞為例,認為莎士比亞本人與莎士比亞同時期的人,不會認識我們眼中那位「偉大的莎士比亞」,因為每一個作品的根,都可以追尋到數個世代以前[6]


    偉大的作品只是經過世代的培養,在它被創造的年代中開花結果。而莎士比亞之所以成為今天「偉大的莎士比亞」,是因為他作品中的意義不斷在對話中,被每一個後來世代的讀者所發掘。


換句話說,莎士比亞和他的作品,不是只活在維多利亞時代,而是活在未來的時代。這個意義和曹丕在《典論‧論文》中所言:「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類似。


    因此按照這種說法,巴賀金反對那種把莎士比亞推回依莉莎白的年代去瞭解的作法,因為依莉莎白時代的人,除了沒辦法發掘莎士比亞作品的根之外,他們還身處同一個時代。


    這個意思也就是,和莎士比亞同年代的讀者,因為和莎士比亞本人同處同一個「宇宙」[7],因此沒有辦法確切地瞭解作品,他們是「現在」的俘虜(captive)。而只有他們的後代,將莎士比亞所處的的宇宙及其作品進行通盤的瞭解後,將其視為一文本進行神入時,後代讀者才能將他們解放。


    文學具有解放的力量,其一為此。


延伸閱讀:
HCB(九):觀世之道

文學理論導讀

眾聲喧嘩‧巴賀金?


[1] 不過,這些是後人加上的分類。

[3] 例如臉孔與背部。
[4] 以及其他探討「自我」、「主體」的學門。
[5] 例如旁繼巴賀金理論的克莉絲蒂娃。
[6] 互文性的觀念再度引入,探討巴賀金思想時,不能將「互文性」概念獨立,而要時時滲透進去。
[7]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曰宙。宇,意為空間;宙,意為時間,和現在意味的「太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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